江面雾气氤氲,木船在湍急的水流中剧烈摇晃。艄公苍劲的号子穿透江风,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。这新奇的一切,如同一颗石子投入章娃的心湖,激起层层涟漪。他圆瞪着眼,不停地追问。
原本心情沉闷的八哥也被这好奇心点燃,眼中泛起光亮,指着宽阔的河面兴致勃勃道:“看,那是丹江、南河,还有魁青楼的故事呢。” 章娃迫不及待站起来张望,船身却猛地一晃!他一个趔趄,险些栽入汹涌的江水。二妈和八哥惊得魂飞魄散,眼疾手快地将他死死拽住。悬着的心久久难以落下,船上众人也捏了一把冷汗,空气里弥漫着后怕。
抵达县城,八哥将二妈和章娃送到去南阳汽车站。他立在原地,目光紧紧追随着远去的车影,满是不舍。二妈再三叮嘱,八哥不住点头应承,直到车影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。
约四个时辰的颠簸后,终于抵达南阳。二妈顾不上腹中饥饿,直奔售票处购票去洛阳,却被告知当日车票售罄。正焦急万分,一位好心的售票员道:“有辆押犯人的车顺路,考虑一下?” 为省住宿钱,二妈动了心,谨慎问:“坐那车危险不?” “危险啥,有民警押着呢。” 售票员笑着宽慰。得知马上就能出发,二妈咬咬牙,决定冒险一试。
那押犯人的车形同闷罐铁壳,后门紧闭,密不透风。时值盛夏,车厢内闷热难熬,空气凝滞。民警坐在副驾,后车厢里挤着一群獐头鼠目的犯人。他们用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二妈和章娃身上逡巡,仿佛要将两人刺穿。章娃吓得浑身发抖,一头扎进二妈怀里,大气不敢出。
车内无格挡也无座位,车子在坑洼路上颠簸,众人时而被甩作一团,时而相互挤压。二妈强忍不适,生怕触怒犯人——车厢的铆钉在她皮肤上硌出血口,她也不敢呻吟。章娃几次委屈欲哭,都被二妈死死捂住嘴巴。这漫长煎熬的几小时,分秒如年。当车子终于驶入洛阳,母子二人如同历经了一场噩梦。
此刻的二妈早已筋疲力尽,饥饿与劳累如两座大山压得她透不过气。为等次日的火车,她找了家简陋的干店落脚。店内男女混居,地上仅铺一层稻草。条件虽苦,总算有个歇脚处。作为女人,她连个像样的换衣地方都没有,只能在狭小污秽的厕所里勉强更衣。
登上火车,车厢人满为患。章娃和二妈在人群中艰难站立许久,才与人挤着坐下稍歇。见二妈有了座,章娃便迫不及待跑到车厢尽头的水池边玩耍。列车员广播着三门峡站将到。等章娃玩够回来,却发现二妈不见了!原座的女人说:“你妈妈可能下车了。”
章娃顿时慌了神,心急火燎地往车门冲去。列车员见他神色慌张,赶紧将他抱下火车。他在车站里疯跑,找遍每个角落也不见二妈的身影。恐惧和无助瞬间将他淹没,“哇”的一声,他放声大哭。
车站工作人员闻讯赶来,问明缘由,一边广播寻人,一边安排章娃吃饭。可章娃满心只念着二妈,对食物毫无兴趣,只是哭个不停。百般安抚无效,工作人员只好找来道岔值班的叔叔。叔叔用尽办法,章娃依旧哭闹不止,最后无奈谎称已联系上二妈,她正在回来的路上,这才稍稍止住了章娃的哭声。叔叔牵着他等在站里,再三叮嘱不要乱跑。
饥肠辘辘的章娃仍在站内来回寻找。走到一位大娘跟前,大娘心疼道:“孩子,听说你妈妈丢了?给我当儿子吧,你饿了,我给你买碗面。” 章娃倔强摇头:“不,不要!” 大娘又劝:“不当儿子也把饭吃了。” 章娃语气更坚决:“我才不吃你的饭!吃了你的饭,你让我还,我可没钱还!” 其实他早已饿得肚子咕咕叫,口水在嘴里直打转,喉头不停滚动,但对二妈的牵挂让他强忍着,绝不接受他人施舍。
而此时的二妈,听到广播三门峡站到了,见有人下车,为守住座位,她先没动身。等再去寻章娃时,孩子已不见踪影!她心急如焚,在车厢里狂奔寻找,列车员也帮着搜寻。过度焦急忧虑之下,二妈急火攻心,眼前一黑晕倒在地。悠悠醒转时,嘴里还在不停地呼喊章娃的名字。列车员赶忙告知:“大娘,孩子有消息了!” 二妈挣扎起身:“在哪里?” “他在三门峡下了车,被车站收留了。我们安排您在西安下车,再坐返程车回三门峡,就能和儿子会面了。” 二妈激动得热泪盈眶,紧紧拉住列车员的手连连道谢。
就在这时,车站服务员匆匆跑来对章娃说:“孩子,你妈妈在车站广场等你呢,快去找吧!” 章娃一听,拔腿就朝广场奔去。看见广场中央瘫倒在地、疲惫不堪的二妈,他再也控制不住,扑上前去,放声哭喊:“二妈!” 泪水如决堤般奔涌而出。
在三门峡,按信封地址,从西安去章娃三姐工作的槐树庄,应在富县地界。次日,母子搭上了去富县的车。然而抵达后却发现,根本没有直达槐树庄的汽车。二妈急忙给三姐单位打电话,不巧三姐不在,只好让三姐夫接听。三姐夫得知后,告知她们走错了路,应当到铜川转直罗,那里有槐树庄单位的通勤车。
章娃自出生到七岁,从未离开过家乡,更没见过汽车、火车这些新奇玩意儿。旅程虽远艰辛,这些新鲜事物仍让他兴奋不已。在富县旅馆旁的汽车站,他甚至和几个孩子一起,好奇地手拉手拦阻汽车出站。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司机吓得够呛,他怒气冲冲跳下车,对着章娃就是狠狠几耳光,打得他口鼻流血。二妈闻声赶来理论,但终因孩子理亏,只能忍气吞声。
在富县苦等两天,不见人来接。二妈问清路程,决定带着章娃步行前往。一路跋涉,章娃走得筋疲力尽,二妈也气喘吁吁,实在走不动了,就走一天歇半天。就在他们几近绝望时,三姐夫牵着一头毛驴迎面而来——原来三姐得知她们走错路后,立即让三姐夫请假租了毛驴来接应。双方相向而行,终于缩短了这艰难的行程。
当他们抵达三姐处时,夕阳的余晖正温柔地洒遍大地,暮色四合,已是黄昏。
上一页
下一页
上一页
下一页